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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剛:飄?一曲臺灣短工業(yè)化時代的哀歌
關(guān)鍵字: 臺灣工業(yè)化臺灣工業(yè)化一百年漂泊楊渡趙剛家族臺灣七十年代而關(guān)于“宗教”或是“魔奇”(magic)的陌生感受在于,楊渡花了不少篇幅,以一種至少并不質(zhì)疑的口吻,描述他的外公的通靈軼事,或是“鳳陽教”的離奇?zhèn)髌?,或是他父親的撞鬼經(jīng)驗……對這些現(xiàn)象,我誠然不知該如何理解,而我相信楊渡或許也有類似的困惑吧。這不是“迷信”與否的問題,而是一個世界觀的問題。要之,我們還能夠繼續(xù)身心合一且安頓地接受理性或是科學(xué)世界觀(或楊渡所說的“way of thinking”)的霸權(quán)嗎?楊渡還是在一種誠實的困惑狀態(tài)中,一方面曾經(jīng)在他自己所親身經(jīng)歷的病魔劫難中體會了一個道理:“或許規(guī)劃命運的,不是理性自主的力量,而是某一種更高、更難測的偶然性力量?!绷硪环矫?,他又似乎還是習(xí)慣性地以一種理性主義、啟蒙主義的姿態(tài)對應(yīng)世界,例如他對商場中人拜“武財神”的現(xiàn)象所提出的隱晦“批評”。
這是一個大問題。但如果我們暫時先把“宗教”(或中國式的道德義理)從這些神奇超自然中切割開來,是否會有利于討論的進行呢?因為這整篇敘事,如果從一個最高的義理層次來理解的話,是探討我們?nèi)绾卧谝粋€尤利西斯式的英雄主義工業(yè)化時代退潮時,重新建立并鞏固我們的生活與生命,以對抗那冰涼、理性、安靜、空虛、流動的“高鐵站文明”。這本書以高鐵站迎來序曲,以朝天宮、以媽祖、以《金剛經(jīng)》、以家族在祠堂為中心的信仰光芒中的團聚,送出終曲。于是,漂泊者魅寇的死亡,像是他一代代的先人一般,有了歸宿,于是楊渡“真正地放心大哭起來”,因為意義又因家族倫理與“宗教精神”而重新飽滿起來。有了這種歷史連續(xù)感,人重新找到了時間的意義,它不再是物理時間、空洞時間,或是貨幣時間了。在“終曲”里,在鄉(xiāng)人眼里“從臺北回來的”楊渡,克紹箕裘,現(xiàn)身為朝天宮的二〇一四年除夕夜開廟門的儀式參與者。他說:
時間到了,主委一聲令下:開廟門!
我們一起打開大門。
開門的那一剎那,我仿佛感受到時間之門,在遙遠的天際,緩緩打開,時間之流,像光,像水,像風(fēng),那無聲的節(jié)奏,拂過廟前的廣場,穿過廟宇的每一個雕像的眼睛,穿過每一個等候的信徒的身體,飄浮在夜的天空中。
新的一年,新的時光,新的希望,來臨了。
而我也記得,楊渡在他十六七歲時,也就是約莫一九七三、一九七四年的某一個秋日,母親入獄,債主逼門,父親繼續(xù)漂泊,唯一照顧他們兄妹的祖母又老耄病弱……少年的他從臺中老市區(qū)的監(jiān)獄探母不成,一個人失魂落魄,踽踽獨行,從三民路一路走回烏日。在那時,他夢想著一種烏托邦,在那里鰥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yǎng)。而二〇一四年初春,在楊渡的“少年烏托邦”夢想四十年后,他似乎重新找到了一種“中年烏托邦”,而那是一種幾千年來屬于中國人的烏托邦吧!在一種連綿無盡的世俗時間中,找到了和先人與后人,以及無窮遠方的無盡關(guān)聯(lián),亡者未逝,來者已至,慎終追遠,承先啟后,敬己愛人,富貴不淫,貧賤不移,無愧生平之志……而如何交接匯通這兩種“烏托邦”,或許是楊渡以及他這本“短工業(yè)化年代”的社會史,無論它題名為《一百年漂泊》或是《水田里的媽媽》(臺版書名),所留給我們的一個極為重要的問題罷!因為,還需要說嗎——臺灣的今日,不是正見證著這兩種“烏托邦”的消逝嗎?
“家族”與“宗教”是在科學(xué)霸權(quán)世界觀中受西化教育的我等,所長期漠視、輕視甚或鄙視的兩個“概念”。但如何將我們從斷裂的時間、斷裂的空間中(用老祖母的話:“像一場眠夢”的世界)自我解救出來,恐怕還是得重新思索家族與宗教這兩個概念及其所涵育的制度與價值。它們未必都好,未必都能為今日的我們所用,但否定了它們,我們也將不是我們了。我們不是很民主嗎?“公民”難道不夠嗎?——或許有人會如此抗議。但徒然“民主”或“公民”能幫助我們克服這個“像一場眠夢”的高度壓縮,從而不成理路地斷裂時空與人生嗎?臺灣人民如何自我救贖,似乎要開始重新思索那些讓人有所敬畏的厚重之德,從那里開始,重建一個真正民主社會的厚重主體,這一點是我所完全同意于楊渡的所在。如今甚囂塵上的“民主”、“自由”、“正義”或“公民”話語,如果只有民粹、自私與妒恨的內(nèi)核的話,那將使臺灣陷于永劫之地。而臺灣人民果能自救于斷碎眠夢,那勢將對應(yīng)該同樣陷于“像一場眠夢”的高度壓縮的當代中國大陸的發(fā)展時空有所裨益。這是臺灣真正能輸出的“未來經(jīng)驗”,而楊渡已經(jīng)開始有所反省了。
就像書中楊渡對于他祖母深摯厚重的感情,也不能不讓人想象這感情后面更大的文化與歷史內(nèi)容。的確在我看來,楊渡是把對祖母的告別理解為對一個年代的告別的:
出殯之日,我持著經(jīng)幡,父親捧著祖母的靈位,走過烏村的街道,街道竟變得如此陌生。它不再是童年時與祖母一同走過的街道,那是九十年代有超市與汽車的年代,工業(yè)的時代。屬于祖母的歲月,屬于農(nóng)村生活的溫暖,那柔軟的土地的觸覺,那有著雞啼聲的微涼的早晨,隨著她的逝去,永遠消失了。
但愿并非如此吧!畢竟,作者在書的“后記”里,也還如傳統(tǒng)的中國士大夫一樣,仍然抱持著一種信念與堅持。在指出了臺灣發(fā)展經(jīng)驗的沉重代價后,楊渡說了一個寶貴的“然而”——“然而,一如臺灣民間所信持的,無論多么扭曲、多么變形,至少有些不變的人性,還是值得人去活、去堅持的?!?
【文中照片由楊渡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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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標題:一曲告別“短工業(yè)化年代”的哀歌 本文僅代表作者個人觀點。
- 責任編輯:小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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