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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智觀察所:硅谷科技精英如何掀起美國文化革命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心智觀察所】
“第一,讓所有政府雇員帶著全額養(yǎng)老金退休。”
“第二,將行政權力移交給科技行業(yè)?!?
“第三,任命谷歌CEO埃里克·施密特(Eric Schmidt)為美國的首席執(zhí)行官。”
2014年春,一位跨性別無政府主義的谷歌工程師向白宮請愿,要求阻止國家的衰落。他的方案就是上面3條,簡潔明了。
在硅谷的核心地帶,創(chuàng)新曾許諾帶來一個互聯(lián)與進步的烏托邦未來,而如今,一股新的意識形態(tài)潮流正在興起,其顛覆性不亞于它所推崇的技術。
這是一個關于科技精英、思想家和投資者的故事,他們急劇右轉,構建了一場融合技術樂觀主義、威權傾向、文化戰(zhàn)爭以及對民主規(guī)范的深刻懷疑的運動。
彼得·蒂爾(Peter Thiel)、柯蒂斯·雅文(Curtis Yarvin)、馬克·安德森(Marc Andreessen)和埃隆·馬斯克(Elon Musk)等人已成為這場運動的智識與財務架構師,他們利用財富與影響力重塑美國政治與社會。他們的理念,曾經僅限于博客和會議室的邊緣,如今卻在從白宮到州議會的權力殿堂中回響,挑戰(zhàn)著美國自由民主的制度根基。
起源:彼得·蒂爾從自由意志到威權愿景的轉向
這場運動的根源可以追溯到21世紀初,當時彼得·蒂爾剛從PayPal的成功中脫穎而出,開始闡釋一種重新定義硅谷與權力關系的新愿景。自稱自由意志主義者的蒂爾與人共同創(chuàng)立了PayPal,目標是打造一種不受政府控制的貨幣。
正如他所述,這是一個“政府貨幣的自由主義替代品”,雖然這一夢想未能實現(xiàn),但為他更宏大的抱負奠定了基調。到2009年,蒂爾對選舉政治感到幻滅,撰寫了《一個自由意志主義者的教育》一文,宣稱“我不再相信自由與民主是兼容的”。他認為,民主因福利受益人和女性投票權而成為資本主義的“矛盾體”。這篇在硅谷堪稱傳奇的宣言標志著一個轉折點,從自由主義理想轉向了對民主治理的更激進的拒絕。
蒂爾的理念在新一代科技思想家中找到了沃土,尤其是以“孟柯斯·摩爾德布格”(Mencius Moldbug)為筆名的柯蒂斯·雅文。
身為軟件工程師的雅文成為新反應主義(NRx)的智識教父,這一哲學徹底否定民主,主張威權統(tǒng)治。雅文稱,美國患有“長期無君主”(chronic kinglessness)的病癥。
在他大量的博客文章中,雅文認為民主是“無效且具有破壞性的”,導致“戰(zhàn)爭、暴政、破壞和貧困”。他提出了“新商業(yè)主義”模型,設想國家如公司般運作,由一位首席執(zhí)行官領導,公民作為股東。
雅文的理念吸引了特朗普前首席戰(zhàn)略師史蒂夫·班農的注意,其影響力日益擴大。雅文對君主式領袖的設想與蒂爾產生共鳴,蒂爾后來稱其為“有趣且有力的”歷史學家,甚至在一次藝術展中贈送給他一幅肖像。
蒂爾意識形態(tài)的轉變并非純學術性的,他這樣的硅谷精英,在文化與政治上的疏離感,才是最主要的推動力。蒂爾在2016年支持唐納德·特朗普,盡管他也具有哲學傾向,但那只是一種“不太清晰的求救呼喊”。
更重要的是,他將特朗普的“讓美國再次偉大”口號視為對傳統(tǒng)政客“程式化樂觀主義”的拒絕,與他自己對美國衰落的悲觀態(tài)度相符。蒂爾向特朗普競選團隊捐贈了125萬美元,并在過渡期間在特朗普大廈設有辦公室,推薦行政職位候選人,凸顯了他“拆毀一切”的愿望,重塑一個不受他所謂“老朽的中央左翼政權”束縛的體系。
文化戰(zhàn)士葛蘭西的意外繼承者
蒂爾和雅文對新反應主義理念的擁抱,反映了他們對民主進程的廣泛不滿,他們認為民主過于緩慢、過于包容且容易受民粹主義情緒的擺布。
他們對新加坡李光耀所謂“仁慈獨裁”模式十分推崇,這揭示了一種信念,即效率和經濟繁榮優(yōu)先于公民自由。
歷史學家奎因·斯洛博迪安(Quinn Slobodian)在《裂解資本主義》中稱,這種“市場激進主義”將資本置于人民之上,將民主視為最大化利潤的障礙。
蒂爾甚至嘗試海洋定居(seasteading)——在國際水域建立自治微型國家。他逃避民主約束,希望創(chuàng)造一個“偉大個人的選擇仍至高無上”的空間。
蒂爾聲稱支持“憲法共和國”而非民主,這樣,他就避免了對民主理想直接批評的“政治不正確”,同時支持更威權的解決方案。另外,蒂爾比雅文顯得更務實和平衡,他對雅文的議程也采取了一些模棱兩可的態(tài)度——稱之為不切實際而非不可取。
在蒂爾和雅文奠定智識基礎的同時,硅谷的其他人物則接過了文化戰(zhàn)爭的大旗,從一個意想不到的來源汲取靈感:意大利馬克思主義思想家安東尼奧·葛蘭西(Antonio Gramsci)。
蒂爾的盟友、保守派活動家克里斯托弗·魯福(Christopher Rufo)采納了葛蘭西的“文化霸權”概念,針對批判種族理論、多元化平等包容(DEI)舉措和“跨性別意識形態(tài)”展開斗爭。
作為曼哈頓研究所高級研究員的魯福,將葛蘭西對文化的關注視為保守派勝利的藍圖。“葛蘭西在某種意義上提供了政治運作的圖譜,”魯福說,他強調知識分子、機構和文化在塑造權力動態(tài)中的作用。
魯福的運動產生了切實影響。他的努力導致哈佛大學校長克勞丁·蓋伊(Claudine Gay)被替換,并影響了特朗普第二任期的教育政策,包括對精英大學實施22.6億美元的資金凍結以及教育部關閉。
美國的大學紛紛從網站上刪除DEI舉措,以免遭到聯(lián)邦報復。哥倫比亞大學因其支持巴勒斯坦的抗議活動被針對,失去了4億美元的資金,并將其中東研究系置于學術接管之下。這些舉措反映了一個更廣泛的戰(zhàn)略:通過利用國家權力,瓦解保守派眼中的左翼文化霸權。
特朗普政府還請求國會撤銷對公共廣播公司的資助,這直接影響到PBS和NPR這些廣播電臺的運營資金。這與魯福等人借鑒的葛蘭西“文化霸權”理論相呼應,即通過控制或削弱關鍵文化機構(如媒體和大學)來重塑社會意識形態(tài)格局。特朗普及其盟友對媒體機構所持的文化和意識形態(tài)立場強烈不滿,認為它們過于傾向自由派(too liberal),代表了左翼文化霸權的一部分。
另一位硅谷巨頭馬克·安德森也加入了這場戰(zhàn)斗,發(fā)表了《技術樂觀主義宣言》,這是一篇長達5000字的文章,呼應了意大利未來主義者如F.T.馬里內蒂(F.T. Marinetti)的激進主義。
這篇2023年發(fā)布的宣言宣稱,“任何物質問題”都可以“通過更多技術解決”,并呼吁技術進步的持續(xù)加速。安德森的言辭充滿了對“技術倫理”(tech ethics)和“存在風險”(existential risk)運動的怨恨,他認為這些運動扼殺了創(chuàng)新。
安德森斥責的這兩個運動,具體來說,前者涉及對人工智能(AI)、數(shù)據(jù)隱私、算法偏見、監(jiān)控技術等問題進行倫理審查,倡導負責任的技術開發(fā)和使用。后者關注技術發(fā)展可能對人類生存構成的災難性威脅,特別是人工智能的潛在危險。
安德森列出的敵人是“機構”和“傳統(tǒng)”,他的看法既與未來主義者對歷史的否定相呼應,也與這場運動對民主審議的蔑視一致。
葛蘭西作為墨索里尼法西斯主義的堅定反對者,認為文化霸權是階級壓迫的工具,而美國保守派卻將其重新包裝以推進自己的議程。
這種戰(zhàn)略性挪用顯示了他們對權力的深刻理解,通過針對大學、媒體和文化機構,這些行動者旨在先改變意識形態(tài)格局再重塑政策。而他們的手段則依賴國家干預——如資金削減和學術監(jiān)督,在反對者看來,這削弱了他們自由主義包裝的言辭,暴露了在服務于其目的時使用政府權力的意愿。
安德森的宣言體現(xiàn)了運動的技術烏托邦外表。他呼吁“將智慧和能量置于正反饋循環(huán)中,無限驅動”,與其說是一個政策建議,不如說是一種宗教信條,免除了技術精英對社會后果的責任。
《大西洋月刊》的一篇文章認為,這種“威權技術官僚主義”偽裝成啟蒙運動的進步,卻優(yōu)先考慮未被選舉的技術領導者的權力而非公眾問責。宣言的極端語氣,結合安德森作為億萬富翁投資者的影響力,凸顯了運動在塑造市場和思想上的潛力。
- 原標題:硅谷科技精英如何掀起美國文化革命 本文僅代表作者個人觀點。
- 責任編輯: 李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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