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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曉原對話劉兵:我們有足夠的理由,不將技術看作科學的附庸
最后更新: 2021-09-07 15:59:56江曉原:本書原版第1卷出版于1954年,最后的索引卷(第8卷)出版于1983年,前后持續(xù)了30年,也真是浩大的文化工程了。雖然正文第7卷出版于1978年,考慮到這種著作寫作時間往往很長,收集資料的截止年份,多半在出版年份的好幾年之前,所以我們大致可以認為,這部《技術史》反映的是人類歷史上截止于半個多世紀之前的技術成就。
主編查爾斯·辛格照片
不過,考慮到本書涉及到歷史長達數(shù)千年,少了最后半個多世紀的內(nèi)容,倒也不至于構成太大的缺陷。因為許多技術進步的實際價值,以及它們的歷史地位,都需要經(jīng)過足夠長的時間才能夠真正反映出來。
但是在這最后的半個多世紀中,最大的、最應該納入視野的變化,無疑就是中國作為世界工廠的崛起。這種崛起不僅改寫了全球產(chǎn)業(yè)版圖,也為技術進步提供了嶄新的篇章,比如中國今天的高鐵、通訊、橋隧……等等??上У氖牵F(xiàn)代中國恰恰是本書論述中的盲區(qū)。這倒也不能深責本書主編和各卷作者,一者他們撰寫本書時,中國還是一窮二白的國家,在技術成就上乏善可陳;二者在西方中心的傳統(tǒng)下,許多西方學者習慣以“中國特殊論”來為自己的中國盲區(qū)開脫,所以本書中的現(xiàn)象相當常見。
至于你提到的技術的濫用,以及歷史上某些“從一開始就不是以向善的目的被搞出來的”技術,本書恐怕無暇論述,你說本書的寫法是“內(nèi)史傾向”,也有助于理解這一點。我感覺建立一本厚厚的技術功勞簿,本身就是一大功勞,我們就不必苛求這部鴻篇巨制承擔過多的功能了。
劉兵:你講到時間的問題,那么這半個世紀以來的技術發(fā)展,當然無法被寫入到書中。不過,相比于此前數(shù)千年技術的發(fā)展,再考慮到歷史需要時間的沉淀,所以這半個多世紀的技術發(fā)展沒有寫入也算是合理的,盡管這半個世紀以來技術的發(fā)展極為迅猛和影響巨大。
但歷史的撰寫還受另外一些因素的顯著影響,也即人們的歷史觀,因而才會有“一切歷史都是當代史”之說。半個世紀以來科學史家和技術史家們的歷史觀念也發(fā)生了巨大的變化,比如你提到的在西方中心論觀念方面的轉變、我提到的關于內(nèi)史傾向的問題,也應該是屬于這種歷史觀念及其對歷史寫作的影響。你一直在提功勞簿,其實,對于評價功勞,與歷史觀念相關的價值判斷,也會影響到對功過的認可的。
也正是因為以上原因,我會更看重此書的史料價值,換一種歷史觀,又會對史料有不同的評價和解讀。
15世紀波西米亞一個工作中的玻璃作坊
江曉原:看來你下意識里對此書的評價恐怕要比我稍微低一點了。不過你認為評價功勞會因歷史觀念和價值判斷而異,我非常贊同。
比如,對于認為技術只是科學的附庸、習慣于將各種技術成就統(tǒng)統(tǒng)算到科學賬上的人看來,一部技術的歷史仍然不過是一曲科學的頌歌而已,而且這部《技術史》還很可能是一曲難以令他們滿意的拙劣頌歌——因為書中沒有將技術成就算到科學賬上,沒有將技術視為科學的附庸。恰恰相反,本書第1卷所考察的技術的早期歷史,有力證明了技術并不需要以科學為基礎——那時候世界上根本沒有“科學”此物,但技術卻已經(jīng)在各個古老文明中誕生并發(fā)展了。
又如,到了本書第7卷,上接第6卷繼續(xù)討論20世紀的技術,其中第48章為“計算機”,這里作者當然將計算機當作技術來討論。本來這完全正常,但我偏偏想起我們多年來流行的一個詞匯“計算機科學”,頓時感慨萬千。這個詞匯我們都耳熟能詳,還有不少類似的表達,例如“材料科學”之類,大家都見怪不怪了。這種將一門技術后面硬按上“科學”的表達方式,是特別典型的“將技術成就算到科學賬上”的行徑。在“計算機科學”這個表達之下,任何相關進展,無論是軟件開發(fā)還是硬件改進,哪怕是存儲、散熱、接口……所有的一切都變成了“科學進展”,這簡直可以說是強盜行徑。
劫掠技術成就作為自己的功勞,是當下科學主義非常有害的表現(xiàn)之一。我之所以一再提到“功勞簿”,就是因為這部《技術史》在很大程度上可以作為科學主義的解毒劑。
劉兵:理解一部作品產(chǎn)生的時代和局限,并不就意味著評價的高低。許多經(jīng)典作品也都是年代久遠的,但仍被人們稱為經(jīng)典,給予了很高的評價。當然后世對經(jīng)典作品新的解讀和新的詮釋,同樣必不可少。
其實從你前面的諸多評論和聯(lián)想來看,你已經(jīng)是在很有些不同于原作寫作的觀念中去閱讀這套書和思考技術史問題了。我們也很難說你講的那些,就是原作作者有意想要傳達的意思。但基于此書,你,我,相信還會有許多其他人,仍然會讀出理解上的諸多新意。在原作這種細致扎實的研究中,積累了大量翔實可靠的史料,其學術價值本身就是非常巨大、無可質疑的,學術也正是以這樣的方式來積累和發(fā)展的。
(本文為中華讀書報、上??萍冀逃霭嫔缏?lián)合策劃的“南腔北調”對談系列第187期)
- 原標題:江曉原、劉兵|必須重新思考技術和技術史 本文僅代表作者個人觀點。
- 責任編輯: 吳立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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