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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亮:二十世紀的所有美麗泡沫……與悲歌——評《一步之遙》
關(guān)鍵字: 一步之遙一步之遙影評姜文余亮王天王大v一步之遙的意思泡沫的悲歌與美麗
如果不是電影節(jié)奏太快,如果不是人們放棄回味的能力,也許你會聯(lián)想,在大學演講廳里,在博客、微博上,聽過多少人引用“偉大”的言論。片中戰(zhàn)爭雙方為完顏英而停戰(zhàn)的橋段,也在二十世紀的夢中似曾相識。1914年圣誕夜,歐洲西線戰(zhàn)場英德士兵自發(fā)停戰(zhàn)一起度過一天圣誕,然后繼續(xù)互相殘殺;賽金花讓八國聯(lián)軍放下屠刀饒過北京則完全是市井傳說。這些典故在氣泡中若隱若現(xiàn),象征所有那些曇花一現(xiàn)的白日夢,所有那些二十世紀普通人相信的泡沫傳奇。
音樂響起,二十世紀的姑娘們開始跳舞。大腿當然好看,更好看的是舞女的神情,仿佛摩登時代的再現(xiàn),事實卻是我們正處在一個新摩登時代的開端。舞女的神情如夢如幻,美麗到會讓人落淚。落淚不是因為她們憂傷,而是因為她們興高采烈。摩登時代發(fā)明了“人要有夢想”的麻醉劑/興奮劑。美麗的未來在招手,今朝有酒今朝醉。不知死活的快樂,夏蟲不知有秋般忘乎所以的熱烈,雖然轉(zhuǎn)身可能就是“黑色大麗花”的悲慘命運,但這一刻令人銷魂。那是一種做妓女也要真誠的態(tài)度,就像舒淇扮演的花國總統(tǒng)真把自己當總統(tǒng)了,到處搞慈善把本來該賺的錢都給捐了。真誠癡傻的令人嘆息。一幕歌舞將揭開一個時代的情懷,怎能不多跳一會兒?
《一步之遙》就是二十世紀所有美麗泡沫的集合,和我們一樣虛無,和我們一樣實在。說虛無,卻都是我們自我感動的一部分,沒有這個自我感動和自我戲劇化的想象,我們不稱其為現(xiàn)代人。剛巧我看到文學研究前輩、著名好人錢理群最近在他不知道是第幾回的向青年的告別中說道:“你們盡管放開步伐,走自己的路。有一點可以相信,無論你們遇到什么,都會有一位老人,在默默注視你們,給你們以老朋友的祝福。”感受到這種悲壯又虛無的自我戲劇化了么?
所以不必為此羞恥,姜文沒有歧視泡沫的意思。他和葛優(yōu)的美麗大泡泡爆炸了,并不是像被戳破的氣球一樣蔫然,而是像煙花一般綻放,化作雪花星子鉆進現(xiàn)場每個人的呼吸。沒有人狼狽,我們就生活在這虛無的美麗世紀里。
沒有說出的話
這是一部關(guān)于電影的故事,也是關(guān)于現(xiàn)實生活和虛幻生活早已混淆的現(xiàn)代人的故事。和馬丁·斯科塞斯的《雨果》、昆丁·塔倫蒂諾的《無恥混蛋》一樣,把電影世界本身當作電影拍攝的對象?!队旯吠瑯酉螂娪皵⑹孪闰?qū)喬治·梅里埃致敬,梅里埃不同意盧米埃爾把電影當作生活的記錄,而是當作創(chuàng)作。姜文更進一步:電影豈止是創(chuàng)作,根本已經(jīng)是生活?!稛o恥混蛋》里引爆電影膠片干掉了希特勒?!兑徊街b》不解決任何問題,它只是一邊講馬走日和完顏英的故事,一邊在講述一部電影怎么拍攝,進而講述現(xiàn)代人怎么偽造了自己的感知。與其說有現(xiàn)代派藝術(shù)的荒誕,倒不如說有點現(xiàn)實的悲劇性——人生已經(jīng)如戲,導(dǎo)演既是王天王,也是你自己。
看,馬走日為了活命,接受葛優(yōu)勸說,同意自己演出自己被槍斃的場景。上刑場前,為了配合群眾,他大喊:This is the historyyy! We are the historyyy! 如果大V們敢于回味,會不會想起那個殺死城管的小販的臉?真相已經(jīng)不重要了,他只能按照王天王律師們講述的故事版本走下去,或許也把自己當作了反抗“惡法”的history man,就這樣走上刑臺。會不會想起那個小小村莊?被當代王天王們描述成“村莊的一小步中國民主的一大步”,完成了選舉換村長的戲份,卻至今什么問題也沒解決被人拋在腦后。
我這引申可能過度了,不過影片里,葛優(yōu)分明就直接稱呼姜文為“公眾姿勢監(jiān)督人”,所以真沒戳公知和姿勢分子嗎?或者被戳到了卻不知道?
姜文當然不會如自干五一樣專門有意去嘲笑公知,他觸摸的是每個有志知識青年心里都有的東西。都曾有過太多的仲夏夢幻,都曾說過太多做不到的美麗諾言,而那時自己信以為真,打心底里喜歡。要感謝那些話,那些勵志的話美麗的話做不到的話,曾經(jīng)讓我們更有光采更有精氣神,卻眼見它們不知不覺變成時代的泡沫。新媒體時代,每個人都身處在“大眾言論民主”的泡沫中。姜文的電影不全是諷刺,也是一次黑色幽默般的自我審視。
要說姜文沒有一點偏向也不對。電影里開涮的話語泡沫,好像并沒有列寧那種人民式的二十世紀豪言壯語(“面包會有的,房子會有的,一切都會有的”),而是騎士的話語偶像的話語啟蒙的話語冒險家的話語。是不是姜文心中真的對某種“理論聯(lián)系實踐”的話語保留了敬意?我不知道。;
這部電影當然沒有好上天,但是失去回味能力的人才會一味罵這部片子。有趣的是,罵這部片子的人總喜歡說在影院里看到別人也早早離場了。這是要說明什么呢?自己喜歡不喜歡還需要拉別人來壯膽嗎?話說回來,那些因為覺得片子沒讓自己high,覺得超出自己審美水平,覺得浪費了自己買笑錢所以要罵的人,也應(yīng)該罵,因為人大部分時間忠于自己的第一反應(yīng)。但既然啟蒙尚存,罵完了能想一想,挑戰(zhàn)一下自己的固有審美趣味,也不是什么壞事。到底是姜文,不甘于繼續(xù)拍子彈飛式大片。他的努力使得今年的中國電影免于又成為一地泡沫的匆匆那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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