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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尹輝煌】

近日，“湖南一村明確出嫁女不參與分配”一事上了微博熱搜，隨后引發(fā)外嫁女是否應分地的熱議。

實際上，近年來，外嫁女問題得到越來越廣泛的關注。比如，2022年夏天，千千律師事務所農村婦女權益保護項目的主管林麗霞在一講座上分享了她們的維權實踐，吸引了眾多支持；今年11月初，最高檢、全國婦聯(lián)聯(lián)合發(fā)布6件典型案例，旨在通過強化行政檢查監(jiān)督，保障“外嫁女”合法權益。

所謂“外嫁女問題”，指許多女子結婚后并未遷出戶口，但是其成員權益在土地利益分配上卻被限制或取消。外嫁女問題涉及傳統(tǒng)鄉(xiāng)土習慣、婚姻制度、土地制度等方面，是許多地方的治理難題之一。

某村關于土地征用分配款分配方式的公示（圖/《中國新聞周刊》）

從全國來看，珠三角地區(qū)在集體土地開發(fā)和集體產權改革問題上具有典型意義，外嫁女問題也較為突出。今年5月、7月，我兩次前往珠三角調研，外嫁女問題是調研主題之一。令我驚訝的是，一直被認為是外嫁女問題重災區(qū)的珠三角在外嫁女權益保護上取得了矚目的成績——我調研的兩個地區(qū)，基本上逾90%的外嫁女獲得平等成員權益。

一、土地利益密集化后集體成員權問題

在傳統(tǒng)的鄉(xiāng)土中國，家庭財產繼承有兩個特點：其一是共有，即通過財產的共同所有來維系家庭的運轉，女性當然是其中之一；其二是單系，家庭財產繼承以父子關系為主軸，女性一般外嫁加入丈夫的家庭的共同產權單位。

現代中國保障男女平等，改革開放以來，隨著工業(yè)化、城市化進程的加快，我國外嫁女問題愈發(fā)普遍，具體說來，越是經濟發(fā)達地區(qū)，外嫁女問題越突出。

一是因為女性對權利平等的期待寄托了更為密集的利益。

從國家法律賦予的權利來說，普通中西部農村的女性和東南沿海農村的女性沒有區(qū)別，但是前者的耕作利益低，按人均一畝三分來算，地租也不過數百元，行動驅動力相對較小，而東部沿海地區(qū)，集體土地不僅可以出租，還可以被高額征收。以我調研的珠三角的兩個地區(qū)為例，集體土地租金分紅人均每年從數千到一萬多不等，一旦征地，集體成員普遍人均可以獲得四五十萬。

二是因為經濟較好的地區(qū)往往是本地婚姻圈。本地能夠提供充分的務工機會，女性結婚之后和娘家保持著密切的往來，保留本村戶口的可能性更高。

我在珠三角某村發(fā)現，因為該村的中小學學位充足，教育質量較高，所以女性結婚后也不會外遷戶口，子女也留在本村，開始和土地增值收益無關，直到有一年土地征收，外嫁女開始意識到可以爭取。

再就是因為經濟發(fā)達地區(qū)的土地利益具有可分性。土地已經告別農業(yè)生產，而是虛擬的股份分紅，女性完全可以在外地工作，同時享受集體分紅。

同樣是東部發(fā)達地區(qū)，珠三角的外嫁女問題之所以受到更多的關注，主要是因為相對于江浙滬地區(qū)，珠三角地區(qū)的農村工業(yè)化開啟得更早——以筆者調研的兩個地區(qū)為例，第一個地區(qū)的工業(yè)化始于1980年代，由村級主導，而第二個地區(qū)工業(yè)化始于2000年后，政府主導的大工業(yè)園模式更為突出——因此地租經濟特色較為明顯。

外資涌入，集體將土地打包出租給“三來一補”產業(yè)（即“來料加工”“來樣加工”“來件裝配”與“補償貿易”）就可以坐收地租。在廣州、佛山，村級工業(yè)園用地面積往往占工業(yè)用地的三成以上。

也因如此，家庭生計對地租的依賴水平更高。江浙滬地區(qū)的本地創(chuàng)業(yè)者十分常見，而珠三角地區(qū)的“包租公”形象更為突出，集體成員對于地租分配問題更為敏感。在調研時，許多受訪者都表示最大的擔心就是人多了，“錢就分薄了”。

20世紀80年代的深圳蛇口工業(yè)區(qū)（資料圖/新華網）

此外，珠三角地區(qū)的宗族性更強，內外有別的觀念更為牢固。

珠三角地區(qū)同族聚居現象較為突出，同姓村比例較高。往往一個村民小組是一個經濟社，內部有一個同姓祠堂，根據同宗不婚的傳統(tǒng)，女性往往外嫁。加上各種祭祖、賽龍舟、游神等公共活動，自己人認同得以持續(xù)再生產。

我在某個村訪談外嫁女及其子女問題時，就有村民對落在本村戶口的外嫁女子女享受同等待遇普遍不滿。他們認為：“我們都是一個姓一個祠堂的，外孫外孫女是其他姓的，如果他們以后發(fā)達了，回來要建其他姓的祠堂，我們祖業(yè)不就沒有了？！”

從實際情況來看，外嫁女問題主要是土地增值預期下成員權益糾紛問題中的一個子類。這種所謂“自己人”的模糊問題還包括很多方面，比如我接觸到的其他情況：

1.空掛戶。比如有外地人在本地長期生活，在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為了生活便利而成為本村戶口，本身不承擔任何集體權利義務。

2.遷出戶。本村人當年為躲避稅費而主動將戶口遷往城鎮(zhèn)，在后來土地利益顯現后，他們又將戶口遷回來，試圖爭取利益分配。

3.入贅。獨女戶招贅，其丈夫能夠享有相關權益。